旭瑾

【博天】白骨手链

故事梗概:

很早以前关于转生梗的普遍设想,转生后的他是否还是他这个问题。



  我在一片黑暗中醒来,窗外的鸣声在我耳边萦绕,不似工地的机器,那声音如同深海巨鲸的吟唱,低沉悠长,此起彼伏。我心烦意乱地翻了个身,好梦被强行打断这件事让我心烦意乱,我伸出手,一时没摸到身旁的耳塞,倒借着月光看清了手腕上那串手链。

  这是串白骨制成的手链,上面用特殊材料细细裹了一层,应是有些年月了,却没有被时间腐蚀的痕迹,每一颗珠都被雕成了不一的造型,上面多是些浮云暗刻,还有些从未见过的符号标记,这串手链样式少见,文理复杂而不浮夸,我从收到的那一刻起就认定是为我量身定制的。

  而送礼物的人,就是我现在的恋人,他此时正睡在我身后,呼出的气体同一缕蚕丝,轻柔地扑在我后颈,心中的情绪被这撩人的气息点着,我翻回身,重新将他搂入怀抱,他的身上有清风的味道,我抽了抽鼻子,这味道很是好闻,每次都让我感到无比安心。

 

对了,我开始做了一个好梦来着,是什么呢。

这样想着,我的眼睛终究还是撑不住困意,缓慢合上了。

 

——

 

黑夜山脚下的枯树已经被清理了一大半,阴阳师们在山间踱步,口中念念有词,驱逐着还未散去的瘴气。谁也不曾想到,曾闻名丧胆的黑夜山此刻已经被人类从魔物的手中抢夺了回来,现在的这里布满了结界和净化用的符咒,俨然成了妖物们的丧命之地。

 

源博雅在庭院操练着,箭靶中心扎成了刺猬,那颗中心红点早已模糊不清。白发男子在樱花巨树下独饮,半晌,只听身后一支箭声似脱离了正常轨道,他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美酿。

“黑夜山还有些妖物未来得及逃离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源博雅没有看向白发男子,却放下了手中的箭。

男子站起身,看了一眼深扎入靶干的羽毛箭:“你不与家族的人去那里猎妖物,只愿在庭院中练习吗?”

源博雅不以为然:“晴明,我以为我们不去那里的原因是一样的。”

安倍晴明将折扇遮住半边脸,轻轻晃动着,优哉游哉:“哪里,我只是找回自己后心神不宁,便把所有式神遣散还其自由,现还需卧床养生。”

源博雅见不得安倍晴明这神情,他将弓跨回身上,将身边一把新箭放入箭筒中:“你找回自己后便不以真情示人,我确明白得很,若不将那些式神遣散……”

“便魂飞魄灭。”安倍晴明看着源博雅推门离开的背影,眼中无任何情绪,像是一位优雅的说书先生,“人类不会把安全交给在才伤害过他们的怪物身上。”

“它们是,我也一样。”

 

大战之后,百姓提妖色变,为稳定人心,一道令旨带重金而来:彻底清理黑夜山。

第一天,人们站在要道上小心翼翼地观察,无人前往。

第二天,一队来自皇室的武士带队,阴阳师们整齐地跟在身后向黑夜山进发,百姓们欢欣鼓舞,皆放礼炮庆贺。

第三天,百姓家中的壮丁们纷纷整装,三五成群前往黑夜山,唱着胜利的歌,誓将那如刺的可恨山体改造成新的宜居住所。

之后的第四五六七八天,成功的消息一个个带到,几乎无人负伤,每日还有无数被剿灭的妖物情报被张贴出来,城中的百姓脸上无不洋溢着胜利的微笑,甚至有人相传,在黑夜山彻底清理之后,便会举行最为盛大的烟火晚会。

 

  城中的壮丁已皆数前往黑夜山,只余下妇老幼和少数伤病,源博雅出城后并未踏上黑夜山的道路,而是转了个弯,向另一个方向而去。

他当然是去找大天狗了。

大天狗不是个喜爱热闹的性子,自被重伤后便一直在一处隐秘的山头修养,好在他本妖力强大,加上源博雅一直的精心照顾着,那些可怖的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恢复,现已基本痊愈。

 

进山头没多久,源博雅便依稀听见了那熟悉的笛音,他愣了愣,突然想到了什么,有些懊恼地在原地跺了跺脚。

“啊,是博雅大人。”脚边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源博雅一跳,他低头,看见山兔正骑在蛙身上朝他挥着小手,小妖的声音带着一股子兴奋劲,“大天狗大人近日精神很好,山兔有提醒他按时吃药,今晨大人还对我说了声谢谢呢。”

 “是嘛,那我也要谢谢你。”源博雅估摸着大天狗应该早感受到他的气息了,便派了这速度最快的小妖前来迎接,心中更觉有些对不住,却还是得硬着头皮,“那今日也麻烦你带路了。”

其实路该怎么走,源博雅早烂熟,只是这小妖每每见到他便开心地不得了,他便也不忍心拒绝,时间一长,便自然而然有了一个引路的小伙伴。

源博雅到时,大天狗已经将周遭空地收拾出来了,蓝色的眼睛看过去,同天空一般平静,只不过那眼睛只略过源博雅的脸,目光似乎在等待什么。

“那个我……我出门太急,忘了买你喜欢的点心。”源博雅挠挠头,有些不好意思。

“嗯。”大天狗淡淡应了一声,眼中有些失望。

“还有,笛子也忘记带了。”源博雅一不做二不休,干脆闭着眼率先开口。

时间短暂地凝固了一下,大天狗只瞄了一眼那放满了箭的箭筒,便不再去看了,他将手中的笛放入衣袖原地坐下,源博雅深觉自己做错了事,赶紧小跑步过去,笑嘻嘻地为大天狗参上一小杯葡萄酒。

“最近世道不好,这座山的小妖都是求个安稳日子,我也警告过他们不能惊吓人类。”大天狗举杯同源博雅轻碰了一下,低头泯了一口。

源博雅脸上有些热,想了半晌,却只能叹气:“黑夜山上剩的几乎是老妖,他们年纪大、固执,自认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,因此宁愿被阴阳师降服死在那里,也不愿意离开。”一边说着,他将身上背着的弓箭取下放在一旁,然后一口气将杯中的酒饮尽。

“一直告诉你不要这样喝酒,浪费。”虽是这般说着,大天狗却没有丝毫嫌弃,熟练地为对方将杯续满,“你喜欢的酒我是备足了的,不过今日有些事要告诉你,不太好的事。”

源博雅正欲饮酒,手一顿,脸又黑了截:“你们遇到事了?”

“不。”大天狗摇了摇头,“是你们,或许还有一个人也知道。”

 

——

 

我再次从梦中醒来,清晨的初阳透过窗子,映在被子上。我躺在床上迷迷糊糊想了半晌,突然觉得心跳停止了一拍。

“大清早拆房啊?”天从外面探了个脑袋,第一眼便看见趴在地上揉屁股的我,差点笑得没喘上气。

“这么晚了都不叫我,今天的工资要扣光了。”我咬牙切齿地呻吟,“天。”

对了,我的恋人名字叫天,单一个字,他是某一天我路过街角撞上来的,只是这一撞就撞到我心窝里去了。

对,无比熟套无比狗血的相遇。

就像是一开始就安排好了一样。

 

“今天是周六。”天总算喘过气了,他笑眯眯地看着我,并不打算上前帮我一把,“你是睡傻了还是睡傻了?”

我默默爬回床看了眼手机:“太沉迷工作,忘记了。”

“我看你就是太沉迷睡觉。”天走过来,居高临下的角度看着瘫床上不动的我。

天眼睛的颜色很好看,是那种少见的蓝色,像大海一般——

一眼望过去纯粹无杂物,细看却发现蓝色太过厚重,像大海般深沉。

我伸出手拉过他,同他交换了一个吻。

 

“做了个梦,挺精彩的。”我喃喃着。

天的皮肤颜色本就偏白,现在的脸有些泛红,他起身整理被我弄乱的衣服,背对着我,不经意的问:“梦?”

“有武士,有妖怪,可惜我醒了。”我又回味着里面的细节,忍不住笑了起来,“我是个会弓箭的人类,也被妖怪喜欢,你在我的梦里,还有对翅膀,像天使一样。”

“像天使一样的妖怪?”天不评价我的梦,只单单吐槽这一句,“你糊涂了。”

“因为你叫天的原因吧。”我挠了挠头,“一个梦而已。”

“对,一个梦。”天回头瞪了我一眼,“祝你好梦。”

说完这句,他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,留下我坐在床上发愣。

 

……

他生气了?

不知为何,异样感在心中蔓延开来。

 

————

 

“晴明!你果然知道是吧!”源博雅几乎是踢开了庭院的门。

庭院中空空如也,那颗四季盛开的樱树正细细地往下掉着花瓣。

以前的庭院总是欢声笑语,串门的小妖偷偷抓过路人的脚,式神在樱花树下跳舞饮酒,那条小白狐狸总是上蹿下跳,好不热闹。

源博雅暗自想,现在的庭院没有了那些小妖,虽依旧干净整洁,却生出几分颓败,曾经莫说是妖,就连普通人也以进过这庭院为荣,毕竟当今最为著名的阴阳师就在此处,哪怕求不到符文,只单单进来走上一圈,出了门都自觉头比他人高了一截。

 

“博雅?”安倍晴明的声音在源博雅身后响起。

后者难得感伤一时,结果被吓得差点跳起来。

“我已在你身旁站了一会,见你没反应才叫的你,实在不好意思。”安倍晴明说的理所当然。

“你的表情可没有不好意思。”源博雅目光死死盯着好友的一身整齐狩衣,“解释一下所谓的卧床养生?”

“是玉藻前。”安倍晴明心中透亮,却又有些无奈:“我和玉藻前的事,总是要有个结果的。”

大战之前,安倍晴明便提过有这么一个狐妖总是在他身边晃悠,这妖强大且危险,对人类憎恶至极,若是他愿意,整个城都无法安宁,然而这狐妖独独对他感兴趣得不得了。

这种感兴趣类似于你从蚂蚁窝旁走过,看见其中一只特立独行的蚂蚁正往窝里拖一跟稻草,你会停下来观望下它,甚至逗弄它,但这并不影响你抬脚踩踏蚁窝。

“最近城里的中坚全去了黑夜山,虽打着鼓舞人心的旗帜,但现在的城内一攻就破。”源博雅眼睛明亮,“经历了大战,所有的妖都在寻觅安静的地方,唯有那个家伙,喜煽风点火,且憎恶人类,只让你接近他……”

 

“它们在哭呢。”安倍晴明闭着眼打断了源博雅的话。

“什么?”源博雅一脸莫名,他左右望了望,并未听见任何声音。

“据说,在百鬼恸哭第一声响起的时候,除了本人,只有有关系者才能听见。”安倍晴明说着对方听不懂的话,摇了摇头,再次睁开的眼里依旧是源博雅看不懂的情绪,他晃了晃手中的扇:“博雅,你不能去。”

心思被点破的人几乎是吼出来的:“为什么?”

“有些事只能我去处理,博雅也会遇到只有你能处理的事。”安倍晴明说得不经意,“况且人类……只相信人类,我于理,唯一在城中的阴阳师,是该组织他的破坏,于情,我继续待在这里也被人所恐惧,不如换个活法。”

“你是说?”

“它们在人类的眼中是怪物,我也一样。”安倍晴明说着,直直看着面前的人,“博雅,你呢?”

源博雅早会自动过滤安倍晴明那些奇怪的说辞了,他瞪着那个人,只抓重点:“你是说,你这次便一走了之?”

安倍晴明迎着他的目光,那双眼睛依旧透着笑意,却不似以往那般柔和。

又或者,自从他找回了自己后,眼中的那份柔和便消失不见了。

“源博雅,你没有办法。”

 

安倍晴明的身影最终消失在了街道尽头。

身上的言灵解的很快,源博雅却站在原地久久不动。半晌,只待吆喝声将他的思绪带了回来,他晃了晃,才觉得灵魂是回到了身体里,余光瞥见一张画报,上面写了几行字,最下角则盖着标志源氏的红印。

 

一阵大风吹过带走了那张画报,也带走了上面的信息,吆喝的小童喃喃道可惜了这样的大事件无法传达出去。异样感在心中滋生开来,源博雅回头望去,只见巨大的褐色枝丫在庭院中蔓延,上面没有翠绿,没有娇红。

樱花树枯了。

 

——

 

我难得在周末起了个大早,身旁的人早已不在,我瞪着那个位置,有什么东西一股一股向我的脑袋涌上,像是有人拽着我朝海岸的礁石撞去,一股一股,挣脱不开。我死命拽紧头发,发根的疼痛不断提醒着我现在没在梦中,我确实醒着。

过了一会,那种快要疼到我晕倒的感觉终于消失了,我松开手,掌心有一丝被我扣出的血,我并没有去注意,而是看着手腕上的那条白骨项链。

自从这东西到了我手上,我就一直在做这个奇怪的梦,梦不是每天都有,它们有时会突然出现,甚至上一秒我还在梦中的教室赶作业,下一秒抬头就回到了那个地方,充满了妖物的世界。

梦的开始我觉得很好玩,可是越到后面我意识到这似乎并不只是单纯的梦,我逃不了,只能作为一个旁观者,哪怕明知道这个梦里的结局不是一个好的故事。

我将那串手链放在桌子上,逃也似的离开了家。

在关门的时候,似乎是幻听,我又听见了那若有若无的低鸣声。

 

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,我手中提了一瓶从便利店买来的葡萄酒。

天站在门口,脸色并不好。

“戴上。”他朝我伸出手,是我早上放桌上的白骨手链,“等等,你喝酒了?”

我盯着他,并没有伸手去接:“我喜欢。”

“不。”天摇了摇头,“你从不喝酒。”

 

我看着天,嘿嘿嘿地笑了,然后为了证明什么似的,举起半瓶酒准备往喉咙里灌。

天冲过来把酒瓶抢走。

“天,我是谁?”我看着他略有些慌张的神情懒洋洋地发问,然后满意地看着他的脸色变得惨白。

 “你不喜欢喝酒,你喝多了。”天低声喃喃,并不是说给我听,然后他让我坐在桌子上,“你是博雅,只是博雅而已。”

我看得清楚,他在说这两个字之前嘴巴开合了一下,在‘博雅’两个字之前……

这个名字是父母为我取的,只有两个字,它们跟了我二十余年,却在今天第一次刺了我,像是冬季毛衣中的一根针,我一动,便扎破一处,却又脱离不开,手足无措。

天没有发现我的反常,他当然没发现,他只是忙着将那串手链往我手中塞。

“戴上它。”天说,“听我的,好吗?”

 

他的声音太温柔了,像长辈、像催眠师,我缓缓接过手链,然后抬起了手。

骨制的珠子果然坚硬无比,以至于我不得不用上了菜刀背才将它们捣碎。

接下来我被一股力量推开了。

天站在距我三米远的位置看着我,四周没有其他的人,我也自然迎上他的目光。

呵,看吧,我就说他的眼睛像大海一样,有时候俯身想去望,只能看见一片漆黑。

“你是谁?”我着嗓子这样问他,我突然觉得我不想去思考,更不想听到答案。

 

我甚至想过这串手链是他向我投了一种蛊,这个蛊让我不断出现幻觉,最后失去了辨别现实和梦境的能力,这样的我就能成为他手中的玩偶,任由他摆布。但是这个蛊虫也太有想象力了,竟为我编写了一个全新的世界,里面有我,有天,还有那么多我从未接触过的妖物。

 

是的了,妖物。

我看着天,想到了什么,控制不住地哈哈笑骂着。

妖物啊妖物啊,我作了什么孽你找到了我。

我发誓这辈子未做过一件亏心事,如果上辈子有欠你的,你杀了我得了。

你为什么,不杀了我。

 

我看不清天的表情,他将自己隐藏在细碎的头发下面,他从不让我看见他眼底的黑暗,而我仿若只是一个跳梁小丑。

骂着骂着,酒后的困意铺天盖地向我袭来,我再次分辨不出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,我只听见一声长叹。

源博雅,我累了。

 

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,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响亮绵长,像鬼在嚎哭。

 

——

 

“百鬼恸哭?”源博雅将笛子握在手中转圈,颇有些心不在焉。

“一个强大的力量自然是一方之主,守护着一土之地,那个力量快要消失的时候,受庇护的小妖物比那力量更先感应到它的消失,心神不定的它们因失去了力量的保护而绝望嘶吼,这声音会持续几天几夜,便是百鬼恸哭。”大天狗望着远方,心里在想着什么。

 

“那不就是说,有一个大妖怪马上就要死了,或者已经死了?”源博雅啧啧嘴,“让我想想是谁会有这么大本事……”

说道此处,源博雅脸色一变,像是被什么噎住了似的。

“是晴明。”

“玉藻前。”

一人一妖同时说出了两个名字。

“他说过,只有有关系之人才能听见第一声恸哭。”源博雅回忆着那日安倍晴明说过的话,“他那时就知道了。”

他从那时就已经做出了选择。

 

距安倍晴明的消失已经过去了几日,城中并没有任何妖物趁乱而入。黑夜山已经被开发的差不多了,烟火大会的日子也愈发的近了。甚至已经有人家开始布置红色的灯笼,缝制漂亮的布料了。

“你不同他们一起庆祝吗?”大天狗突然问。

“不,”源博雅摇了摇头,眼中流淌着一丝说不清的情绪,“树也枯了,神乐也好晴明也好,已经过去了。”

“……抱歉。”

源博雅转头看着对方,笑意洋溢在脸上,仿若开始那般伤感的话并不是他说出来一般:“说这句话之后,不是应该有所补偿吗?”

这句话意有所指,大天狗的眉跳了跳,终究在对方期待的眼神中半红着脸吻了过去。

“便一直这样,真好。”源博雅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,“一辈子不够的话,两辈子三辈子也成。”

“傻子。”大天狗轻笑,“人死亡之后投胎去哪全靠阎魔判官发落,况且你投胎记忆全无,又怎么记得这个约定。”

“那得靠你来找到我啊。”源博雅笑得没心没肺,“你总是有办法的,我凡体肉胎一个,将来可就托付给大天狗大人了。”

本应该是开玩笑的话,大天狗听闻后却不做声,认真地看着源博雅思考着什么。

后者被看得心里发毛:“我不就又忘了给你带点心吗,不至于真要杀了我吧?”

大天狗冷哼一声,黑着脸飞回了树梢,只留源博雅一人在树下哇哇叫。

 

没有来由的,丛林深处吹来了一丝风,大天狗伸出手,由着那风在自己指尖打旋,转一转的,他的眉头皱了起来。

这一切尽收源博雅的眼中,还没等他发问,树上的妖便开了口。

“博雅,你觉没觉得,有点太安静了?”

 

以往源博雅过来,虽妖怪们会有所避让,四周总会有妖物活动的声音,亦或者丛林中的鸟时而鸣唱,野兔突然窜出,踩在地面干枯的树叶上。

而今日,从山兔带源博雅来了之后之后,这些声音便消失了,除了他们两的说话声,四周一片静默。

源博雅站在树下,望着独自坐在高处的大天狗,他距离自己不远,却怎么也够不着,他突然没来由地害怕了,由心底而生的恐惧感让他下意识地呼唤那个跑的最快的妖怪,:“山兔!”

回应他的是密林深处冲撞过来的一支箭矢,那只箭矢带着红色的光芒,是源氏独有的红光。

 

一瞬间,红色黏腻的液体布满了源博雅的视线。

“大天狗!!!”

 

——

 

我从梦中惊醒,像溺水的人脱离开了沉闷的水塘大口喘着气,我抹了抹脸,上面全是泪水。

“你叫我?”

声音和梦中的声音重叠,我猛地起身望去,瞪大了眼睛,不敢相信现在所看见的。

天脸色惨白地站在门口,他的身上穿着梦中大天狗的那件衣服。

梦境和现实的重叠让我一瞬失了神,我使劲揉了揉眼,再望去时,他又是穿着那件极为普通的白色衬衣,仿若开始的一切只是幻觉。

“我……”眼中的泪水控制不住地往下流,我慌乱地伸手去抹,只擦下了更多的泪,“我开始叫了什么?”

“你在叫我的名字。”天没有正面回答我,他自嘲地笑了笑,他的语气很轻,吐出的字破碎在空气中。

“你是博雅,你不喜欢音乐,从不喝酒,喜欢安静地坐下看书。”天说着我的一切,内容无比的平淡,语气也十分轻柔,但是每个字都透出绝望的气息,“你只是你。”

 

他走到我的面前,将一颗圆形的珠子放在我手中,我低下头,那是被我砸碎的白骨手链中的一颗,我当时分明一颗颗全部砸碎了,或许唯独这一颗滚落到了其他地方。

这个珠子正反刻着两个标志,一个是我梦中无数次见到过的,出现在我的衣服上,出现在我的弓上。还有一个是我在画报上看到的,以及在醒来最后一刻看见的,那支射向大天狗的箭,箭尾上刻着的符号。

 

“这是源博雅的。”天的眼睛直直地看着那颗珠子,像是在看一个人,“我爱着的那个博雅,那个叫做源博雅的人,很早以前为了救我已经死了。”

 

而我叫大天狗

对不起,我骗了你。

 

——

 

“将他的东西保存下来,你会带着这件物品遇到每一世的他”安倍晴明的声音带着疲倦,不似以往般游刃有余,“但是你就是作为这个咒的建立者,代价也是由你支付。”

 

“代价。”大天狗轻笑一声,“我何时在意过所谓的代价?”

前世今生的接触,记忆将融合在一起,本就是逆天道之为。

作为咒语的建立者,若是破除了这条规则,神明会愤怒,自身也将烟消云散。

“重新投胎的他,会出生在不同的家庭,受到不同的教育,有不一样的喜好,你见到的他总归不再是这一世的他。”安倍晴明转过身,他的眼睛不再有往日的光彩,而是一片浑浊,“不过这一切,你应该是早有判断。”

大天狗垂下眼睑,他死死盯着手中的一串白骨手链,直至那个阴阳师彻底离开,他才挪动了脚,向相反的方向离去。

“至少,在我看清一切之后,我会给他一个交代。”

 

山下不远处,是一片红黄交织的色彩,突然一朵烟花冲破黑暗,尖叫着冲向半空,然后转瞬即逝。更多的烟花追随着第一支的脚步,在天空中炸成了美丽的色彩。

 

——

 

从那晚之后,我再没有见过大天狗,那一声声低沉的悲鸣声也消失了。我收下了那最后一颗白骨珠子,用一根线穿着挂在脖子上,不知为什么,我期望它能带我回到那个时代。

于是在某一天的晚上,我来到了梦境最后。

梦境的最后是黑白的,像是最老式的放映机。

源博雅接住了从树上掉落的大天狗,他红着眼,带着大天狗疯了似的抵御着流矢,几支箭扎入了他的身体中,血像是不要钱一般往外撒着。大天狗也红了眼,他召唤了暴风,风粗暴地将地面的树拔根而起,而他趁这个机会带着源博雅逃离了这片山林。

再往后的一幕,我看见大天狗依靠在一块墓碑上,我看不清他的表情,只觉得从未见他这般脆弱,分明是召唤风的妖怪,此刻却像是能被一阵清风就吹跑了。

他的手上有一串白骨项链,他说着些什么,然后珠子发出一阵白光,他紧紧地握着,全身都抑制不住地颤抖,像是在守护这世间最珍贵的物品。

我看着他的背影,突然想过去抱住他,但是珠子发出的白色光芒像是一股无形的力量将我推走,铺天盖地,有如几十米高的巨浪向我袭来。

在那一刻,我隐约透过巨浪看见了海底。

除了黑色以外的,被尘封了几百年的颜色。

梦到了这里便结束了。

在之后的几个月里面,我一次都没在做这个妖怪的梦。

某一天我坐在阳台上,看着外面一轮明月,喝着小酒,身旁放着一把笛子。我不记得我什么时候开始爱上了饮酒,或许是那天我醉了之后,突然发觉自己并不那么排斥酒精,至于笛子我并不会吹,但我依稀记得一个调子,这个调子印在我脑海中,怎样也抹不去。

我自嘲地想着,分明自己的乐感这么差,怎么就突发奇想要去学笛子了呢,然后我突然发觉这一切真的已经结束了,按照大天狗的说法,他终于也解脱了。

我不知道他这几百年是怎样度过的,但此刻的我突然觉得十分孤独,哪怕坐在这车水马龙的城市,也觉得浑身发冷,我浑身颤抖着,像是个被遗弃的孩童。

我再也听不见那如深海巨鲸般的低吟了,分明我解脱了他,他也放过了我。

我无助地环抱着自己,大声哭了出来。

 

——

 

我从未忘记那天的清晨,在往后二十年里它无数在我的梦中掠过。

我带着弓箭偷偷翻墙离家,绕开熟人的府邸,穿过热闹的集市。

刚出城,我的步伐便不自觉轻盈了起来,似乎小路的鸟儿们都在催促着我。

我拨开树枝,在这座小山的山顶站着一个张了对黑色小翅膀的妖怪,看上去同我年纪差不多大小。

他见到我,有些气嘟嘟地抱怨,说我总是来迟,错过了最好的时间。

我打着哈哈拉过他一阵奔跑,前方是一座寺庙,据说誓言在这里许下最为灵验。

我同黑翅膀的小妖一齐跪了下来,十指紧扣。

年纪尚轻的妖和不谙世事的人类小孩在这里发了誓,发誓要互相帮助一辈子,要一辈子在一起,一辈子不行就两辈子三辈子。

直到一方后悔为止。

源博雅。

大天狗。

 

 

那是一切的伊始,是一个真正的好梦。

 

—END—

评论(3)
热度(83)
  1.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

关于我

和平主义者
© 旭瑾 | Powered by LOFTER