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博天】故人（中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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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.
晴明同黑晴明是完全两种类型的人，银白色的长发在身后束成一扎，干净的蓝色狩衣上面一尘不染，举手投足之间显得从容且优雅，若是个普通人，定会每日收到大堆情书。他同博雅讲话时喜欢将手中的折扇打开，遮住嘴唇轻轻晃动，两只眼睛笑起来的时候眯成一条缝，像极了狐狸。一群式神欢天喜地地围在他身边叫着“晴明大人回来了晴明大人回来了。”
怎么看都让人不爽。
晴明回过头看着将翅膀隐藏起来的大天狗，眼中的笑意更深了几分。倒是博雅显得有些慌乱。
“晴明你听我解释，那个大天狗他不是……不是你想的那样。”
总有人喜欢越搅越浑。
“我知道哦博雅。”晴明合上折扇，转过身笑眯眯地向大天狗伸出手，后者却并不回应，直直的看着他，晴明倒也不觉得尴尬，主动侧身让出一片空位。
虽说晴明的住宅并未布置防止妖魔进入的结界，大天狗那日也是收捻了妖气后进入，可那毕竟是晴明，平安世界的第一阴阳师，发生的事情就算本人不在场也能一清二楚。
大天狗既然敢进晴明的住宅，就表示了对这件事毫不在意。
“来者是客，平安京也难得碰上如此太平，既然是故友，那我便不打扰二位了。”说罢，晴明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。
晴明，自那一战之后对他似乎并无影响呢。
大天狗看着他离开的背影，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。
“大天狗？”
意识到自己走神了的大天狗突然回神，转头看向博雅的时候竟捕捉到他的眼中少有的不快。
“呃……那个晴明，这几天精神一直都很好吗？”
“当然了，最近还一直和高官贵族打交道，连停下来休息的时间都没有，今天才回来。”
“和高官贵族打交道？”大天狗顿了顿便不再问下去，“出去走走吧。”
这几日大天狗几乎每天都来找博雅，起初博雅还以为他要找他商量要事，然而最终却只是单纯地在平安京的大街上闲逛。时间似乎回到了过去，话题由当今社会到乐曲研究无所不谈，只是地点由大天狗居住的山林变成了人类聚集的城镇。
“那座山自我离开后妖怪猖獗，人类已经不敢靠近，后来我又将它们抓去扩大阴界之门。现在荒山一座，不回去也罢。”大天狗像是在议论别人的事一般，看不出有丝毫情绪。
博雅总归觉得这句话内容略显孤独：“你可以来到我们的住处，院中有一些晴明的式神你不会寂寞，上次神乐打扫的房间也一直为你留着。”说话间他将一颗掉落在面前的蹴鞠抬手扔出去，几个才跑至他面前的小孩一哄而散。
“寂寞？”大天狗不以为意地挑了挑眉，“还以为你很了解我，何时觉得我怕过寂寞？”
“就是因为很了解你，所以知道你怕寂寞啊。”源博雅小声嘟囔，转过头正好对上大天狗如天空蔚蓝的眼睛，那双眼睛很美，他从小就这样认为，人类的瞳色总是太过浓重单一，而妖怪的则不一样，它们的眼睛总像文字一般书写自己的情绪。
参加祭奠时充满了对周围环境的好奇，在每次自己突然出现时流露的惊喜，就连当初被自己一箭射中后眼睛深处的绝望也表现无余。
而现在，如博雅所预料的，每当他直视这双眼睛的时候，本是平静的天空深处总会出现一丝波澜。
啧。
源博雅率先移开了目光，伸手从摊贩处拿过一串苹果糖，付了钱后递给了大天狗。“好啦好啦，这个是上次的赔礼，神乐后来将我说了一通，硬说是我吓掉了你的糖，这下你可拿好了。”
大天狗倒也不客气，接过后狠狠咬了一口，甜腻的果汁夹杂着碎片瞬间充斥着他的口腔：“……好吃。”
“记得以前我也给你买过一支，见你迟迟不碰以为不喜欢。”博雅抄起双手，“后来你是黑着脸回去的，我想着是你不高兴送的东西嫌弃难吃，也是失望了好一阵。”
“明明是某些人把我的那一只抢了过去，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吃光了”大天狗不满地看了看博雅。
“什么？明明是你不要了扔给我的！”
“是你抢走的。”
“那日你拿了一晚都没碰，后来你要回山之前顺手给我的！”
“是你抢走的。”
“我怎么抢，像这样？”博雅有些抓狂，张牙舞爪地一口咬住大天狗手中的苹果糖，并狠狠咬下大半。
“呃，确实很好吃。”
“……源博雅，你是想死吗？”大天狗看着手中一左一右两边缺口的苹果糖，恨不能抬手将始作俑者送到半空，连说话都咬牙切齿。
源博雅完全无视掉一旁的大天狗，口中还咀嚼着：“今日钱没带够，再借我吃两口。”说罢，毫不在意脸皮伸手便抢。
休想。
大天狗缩回手想躲，却被另一只强有力的手捉住了手腕进退不是，紧接着博雅那张大脸便冲着那糖凑了过来。大天狗心中一怒，抬手便想把糖糊他脸上，结果因为手腕被捉住，抬手的瞬间对方那嘴生生落在了自己的手背上。
时间都静止了一般。
直到博雅松开的时候大天狗才慌忙收回了手，似乎都能听见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。
天边的云彩在夕阳的照射下大朵大朵地泛着大片暖色，橙红色的光照下来映在博雅的脸上，被勾画出无比完美的轮廓。
“就住这里怎么样？”
大天狗愣了愣，便不再作答，低头默默吃着剩下的苹果糖。
“黑晴明的存在就是破坏，回来，然后和我一起守护，继续成为和我并肩作战的战友或者……家人。”
“家人？”大天狗停了下来，“和那个女孩，和晴明一样？”
有什么话脱口欲出，源博雅的手悄悄捏紧成了一团，他深吸一口气却把声音压低。
“不！你和他们是不一样的，我，我很喜欢你，就是想要和你同榻共枕的那种喜欢，我这几日有好生想过很多事，都想与你慢慢诉说……该死我本不应这样唐突……”
博雅确实有想过很多，自那日大天狗突然出现在庭院，每天睡觉时昔日的记忆便如电影般一一在他脑海里放映，在梦中有共战的热血，笛声的起承转合和微凉的秋风，祭奠的烟花在天空炸开发出震耳欲聋巨响，随后消失在漫无天际的黑夜。
最后时间回到最初，他踏过铺满金色落叶的小道，穿过清澈的河流，走到一颗巨大的百年老树前，抬头看见了一双遮天蔽日的黑色翅膀，那翅膀上的羽毛随着风的方向抖动着，稀稀落落掉了下来。
梦中他触碰不到对方，那大妖也听不到他的声音，只是醒来之后心中像是缺少一了块，空荡的房间伴随着身体某个部位不满地叫嚣，他越发觉得自己快要疯掉。
大天狗冷冷撇了一眼不远处道路的拐角：“天也不早了，我今日本也有要事处理，你还是早点休息吧。”说罢，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，“难得平静的日子，便别想乱七八糟的东西了。”
“什么叫做乱七八糟？”博雅有些激动地双手掰着大天狗的肩膀，“你又有什么要事要做，黑晴明应该知道他再也造不起势了！”
双手的力度捏地大天狗有些吃痛，他拍开那手，有些心虚地将头转向另一侧：“我明白了，给我一点时间，下次见面定给你答复，好吗？”
博雅定定看着面前的大妖，突然有冲动把他揉进自己身体里面去，以后变再也不能离开。
“……好。”
大天狗突然转回头看着博雅正色道：“对了，作为妖还是应该提醒下什么都不知道的人类，你身边的那个晴明，还是小心些为好。”
6.
快要坚持不下去了。
大天狗疾步走入拐角处，几乎是瘫靠在墙上，手不受控制地捂着嘴大口大口喘着粗气。方才，大天狗差点要挣脱自己的理智甩手带着博雅逃离此处了。
“大天狗大人。”
大天狗睁大眼睛，黑晴明特有的妖气突然变得浓郁。墙壁的温度骤然冰冷。
“晴明的式神发现了黑晴明大人的住处，特请大天狗大人前去相助。”
大天狗放下手，墙的阴影遮住了他的脸“式神？”
“一只草妖，变回纸人后已经被破坏了。”
“这样啊。”大天狗不做声，森森地看着同为式神的雪女，雪女也回望着他，眼中依旧是看不出有任何情绪。
“黑晴明大人说，你若来，自应有礼物拜访。”说罢，雪女从怀中掏出一张符咒，符咒泛着不详的深黑色，大量的妖气正试图挣脱的控制。
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，大天狗伸手接过符咒：“雪女，你是真的变弱了。”
雪女不做声，微微颔首便再次消失。
待黑晴明的气息完全消失，大天狗才对着另一侧的空气悠悠的说到：“现在很流行站墙角偷听人说话吗？晴明。”
一双脚率先出现在原无一人的空地，渐渐出现了蓝色干净的狩衣，一把折扇，再到银白色的长发，最后，晴明站在原地笑着看向大天狗。
“是，安倍晴明。”那双狐狸眼弯成一条缝。
7.
“呼……呼哈……咚！”
夜幕已深，天上的繁星层层叠叠，一条星河横跨天际，蔓延至看不见的远方。撞门的巨响打破了深夜的平静，安倍晴明坐在那颗巨大的樱花树下品着酒，并未转头看向破门而入的人。
“晴明！你知道大天狗在哪里吧？”源博雅快步走到他面前。
“不知。”晴明咂了一口米酒，不紧不慢地回答道，“急什么，两日不见而已。”
源博雅瞪大了眼睛，似有一口气闷在胸口：“不对，你这次几天很是不对，求你别装神弄鬼了告诉我他在哪里！”
前日博雅告别大天狗后回到庭院，神乐正背对那颗樱花树望着远处的鸟居出神，听见开门声她也只是歪了歪头。
“博雅，我害怕。”
“怕什么？”源博雅走过去揉了揉她的头，细软的栗色头发手感很好，就是不知那淡金色的头发揉起来又如何。
要是往常的神乐，多半会拍开他的手，然后跳到一边不满地嚷着这样会长不高，然而神乐并没有躲开，而是转过头看着博雅，眼中充满了恐惧。
“这是怎么了？”源博雅心里咯噔了一下。
“晴明开始回来了，我觉得，那不是平时相处的晴明。”
“黑晴明？”博雅立即警惕起来，“他来了？”
“不是，他就是和我们在一起的那个晴明，但又不是他。”说到此处神乐有些慌乱，“他还是那样，进了庭院向我问好，但是我感觉不到他身上有以前那种温暖的感觉，以前他的笑让人安心，但是这一次，他笑的让人很不舒服。”
“神乐，神乐怕他突然消失，再也不会来了。”神乐说话说地很小心，两肩也微微颤抖着，
源博雅轻轻按住她的肩膀陷入了沉思，他想起方才大天狗让他多小心晴明，心中突然有了不祥的预感。
“晴明在哪？”
“不知道，他开始回了一趟屋取了东西便离开了。博雅？”神乐看见那个总是笑嘻嘻的人突然慌张地转身向门外冲出去。
“神乐，听话千万别出门，就在这里呆着！”
果然怎么都不对劲。
博雅跑到大街上，卖苹果糖的小贩早已收摊，白色的粗布蒙在摊位上，遮住里面诱人的红色。前方的小道极少有人走过，那里正是大天狗离开的方向。他疾步走了进去，土黄色的泥巴墙伫立在两侧，多年没人修复的墙面上有几道深深的裂痕，博雅睁大了眼睛，他看见裂痕中有什么东西在那里，有些控制不住地颤抖着手将那东西拿出来，那是两片黑色的钢羽。
自那之后，他再没见过大天狗和晴明。
“所以，快告诉我他在哪里，晴明！”源博雅瞪着血红的双眼，似快要失去了理智。
“……我前些日子得到一些线索，找到了黑晴明的老巢。”晴明略微思忖，“不过人之将死，却用妖力设下一道结界，我便与他商量着，先把那结界给拆了。”那个‘他’自然是大天狗。
“那他现在怎么样了，到底在何处？我现在过去找他！”源博雅迫不及待地向前迈出一步。
晴明抬头看了他一眼，又低下头为自己把杯中的酒斟满，待面前的人快要发火时才悠悠道：“那里妖气太重，你要是去硬闯，连骨头都会被吞噬殆尽。”
“若是妖呢？”
“稍有不慎，堕为恶鬼，丧失理智，危害人间。”
像是被一桶冰水从头到脚浇灌下来，源博雅愣愣地向后退了两步，但随后更大的愤怒涌上心头。
“你是故意的。”
“当然。”
“你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了！”博雅气得发抖，他看着面前的晴明，杀意慢慢浮现开来。
晴明不动声色，一双狐狸眼睛直直地看着面前犹如发怒黑豹一般的人：“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人。”
“什么？”
“说说现在吧。”晴明从容地笑了笑，“那只漂亮的大妖已经进入到结界内部，他要做的就是破坏掉支撑那结界的载物，载物四周充满了瘴气，普通的妖怪还没接触就已经灰飞烟灭魂飞魄散。”
“……住口。”
“我要做的便是等着他给我的信号，若信号迟迟不发出就说明他已被那一个我控制，要依我的能力话，对付一只妖方法可是多得很。”
“住口。”
“但如若成功了，就说明我可以进入那老巢吞噬掉那个我，不过放心，万一我看见了一个堕鬼在那里定会马上清除，不会让他破坏平安京，更不会你看到他惨不忍睹的样子。”
“我叫你住口！”源博雅彻底失去理智，他拔出腰间的佩剑朝着晴明斩去。
剑刃挥过，没有划破肉体的触感，晴明上下半身分离，顿时在空中变成了一只被斩成两半的小纸人。
“时间到了。”晴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，“我现在就去收回落在另一处的我，从此离开平安京，希望我们有缘再见，朋友。”
源博雅迅速转过身，搭箭拉弓，箭矢划破空气半身没入了房梁，亦有一只白色纸人被箭矢从中贯穿，钉在那里一动不动。
源博雅很少有觉得无力的时候，一次是在阴界之门大天狗直直地看着他，一次是现在自己一个人站在庭院内，不知道正在发生什么，不知道该做什么。他应该冲去黑晴明那，却连那所谓的战场在哪都不知道。他想要不甘心地冲天大吼，却发现这样更显无用。
除了等待，又能做什么呢。
不知怎么的，他突然想起了破门而入时晴明坐在樱花树下的样子，那神情也是在等待着什么。
“混蛋！”他一拳锤向身边的樱花树，树身抖了抖，最后的粉白色的樱花瓣从树枝上挣脱开来，熙熙攘攘地落下。
博雅看着那粉色的花瓣，突然想起了什么，一拍脑门急急地向一间屋子冲过去。踉踉跄跄地跑至门前猛然推开，神乐正躺在床上，白藏主也现出原形瘫在地上，两者均一动也不动。他有些发狂地冲过去，正打算将神乐抱起，却发现神乐面色平静呼吸缓和。
只是睡下了吗。
“唔……博雅大人？”白藏主被声音吵醒，“发生什么事了。”
“小白你才是，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？”博雅把神乐脚边的被褥展开，轻轻搭在她身上。
“晴明大人说今晚或有异状，叫我现出原形保护好神乐，以备突发情况。”白色狐狸的尾巴轻微晃了晃，踱步走到神乐床前坐下，“大人临走前还给神乐加上了一道安睡咒，说是不管发生了什么，一觉睡至明天早上是没有问题的。”
“这样吗。”博雅收回视线心里的一块石头才算落了地，他抬头看着窗外的一轮明月。
……怎么回事晴明，你到底在做什么？
